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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五福临门

第二十章·五福临门 (第1/2页)

(一)
  
  冷月怔怔地看着中邪了似的一下子腰背挺直两眼放光的景翊,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道:“啊?”
  
  萧昭晔没准备好倒是件值得松口气的事儿,但景翊这副模样分明不是松口气,而像是被打了一口气,好像高手对峙间一眼窥到了对方的命门所在,差的只是举剑一戳,这场逆天之战就能彻底消停了。
  
  景翊当然没有举剑,但他干了件比举剑更让冷月心里发毛的事儿。
  
  他把裹在身上的被子往地上一扔,伸手捧起摊放在桌上的那包凝神散,一股脑儿倒进了那碗鸡汤里,倒进去不说,还拿起勺子搅合了几下。
  
  冷月眼瞅着他舀起一勺汤就要往嘴里送,倏地醒过神来,一把按住了景翊的手腕,生生把那勺汤水一滴不剩地震回了碗里,激起一阵无辜的叮当之声。
  
  冷月一双凤眼瞪得浑圆,“你想干嘛?”
  
  这样连呼吸都能清晰可闻的距离,景翊只消一眼就足以看尽那双美目中所有的惊慌,心里不禁一动,也不挣开冷月紧按在他腕子上的手,就暖融融地笑着,轻飘飘地道:“提提神,出门。”
  
  “出门?”冷月实打实地愣了一下,“上哪儿去?”
  
  冷月这副呆愣愣的模样着实可爱得很,景翊一时没忍住,笑意一浓,“咱们私奔吧。”
  
  冷月一个好字都冲到嗓子眼了才陡然反应过来,脸一黑,干脆果断地换了一个字,“滚。”
  
  冷月黑着脸低下身去从地上捡起被子来,小心地披在景翊已冷得有些发抖的身上,不带好气地白了一眼这个不知哪来的如此兴致的人,“都什么时候了,你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啊……你真要是一声不吭地走了,这罪名可就要坐扎实了,你想闹得景家满门抄斩吗?”
  
  景翊在冷月披给他的被子里缩了缩身,有些怏怏地扁了扁嘴,“咱们要是现在走,他们得等到晚上才会发现,你信吗?”
  
  冷月想说不信,但出口之前过了一下脑子,突然发现这个似乎还真的可以信一信。打萧昭晔把她从太子府接过来起,她就觉得哪里好像有点儿不对,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
  
  不管是今天早晨为了把她留下不惜一掷千金却落得两空的齐叔,还是刚才以活生生冻出毛病为代价才把她弄来的萧昭晔,这俩人都用实际行动表尽了要把她搁到景翊身边的诚意,却谁也没对她提过,他们费这么大劲儿把她搁到景翊身边来到底是想要她干些什么?
  
  从她进这间卧房到现在也有好一阵子了,一只鸡都快被她啃干净了,竟连个来听墙根的都没有,自由得让她几度忘了这是一处软禁着头号弑君嫌犯的院子了。
  
  见冷月一时没应声,眉眼间还浮起了点儿若有所悟的意思,景翊便知她想到了那个该想的地方,于是在嘴角牵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轻叹道:“咱们都被萧昭晔蒙了,他折腾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拖延什么时间?”
  
  景翊欲言又止,目光微转,投回到那碗已掺匀了凝神散的鸡汤里,深深看了一眼,才转回目光看向冷月,用比鸡汤更温热几分的声音近乎恳求地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容我先把这碗汤喝了再说,这药服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生效,再迟就来不及了。”
  
  景翊从没这样掏心掏肺地请她应允过什么,冷月不得不承认,景翊认真诚恳起来就是有种让人摇不动头的力量,没法摇头,冷月只能点了点头。
  
  直到景翊两手捧起碗来送到了嘴边,冷月才倏然记起景竡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一紧,急忙又拦了景翊一下。
  
  一时怕景翊怨她出尔反尔,冷月拦住他时便觉得脸上一阵发烫,舌头也跟着不争气地打了个结,“你……你二哥没说这药用多少量才合适,但他说,说这药是靠消耗本元提神的,用过头了会油尽灯枯,要出人命的。”
  
  景翊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稍一犹豫,就把捧在手上的碗搁回到了桌上。
  
  冷月心里刚刚松了一下,却扫见身边的景翊身子一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结结实实地搂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这一抱几乎使出了景翊所有的力气,冷月虽没注意到景翊的神情,却能在被他抱紧的一瞬感觉到他的专注,专注得像是要把这辈子所有的拥抱一次用光似的。
  
  “景翊……”
  
  怀着身孕的身子突然被这样抱紧,冷月本能地轻挣了一下,却不想这么轻轻一挣,景翊当真就松了手,转而再次捧起那碗汤,在她再次拦下他之前利落地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喝罢,景翊淡淡然地搁下碗,好像喝下的只是一碗滋味不错的鸡汤一样,抬起手背拭了下嘴角,手背落下时,嘴角又带上了那抹春雨般温柔的微笑,双目轻眨,接着之前未完的话道:“萧昭晔在我身上折腾这么一出,让所有知道这事的人都以为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想尽一切办法让我招供这件事上……这样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查那些从我这儿顺走的东西了。”
  
  冷月愣了一下,才从景翊刚才的拥抱中回过神来,皱眉道:“他查那些东西干什么?”
  
  “因为那些都是先皇在世时赏给我的东西。”
  
  “先皇赏你……”冷月一句话没问完,蓦然反应过来,惊道,“他觉得那个使唤皇城探事司的信物被先皇赏给你了?”
  
  景翊有点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你不是问我先皇为什么在召儿子的时候也把我召过去吗,八成就是因为这个了……萧昭晔兴许是在神秀口中得知有这么个信物,但还不知道这信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且他也清楚皇城探事司是干什么的,他知道先皇就算把信物搁在我这儿,也肯定不会告诉我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所以他干脆也不问我,就借在府上搜证的机会让手下人顺走那几样先皇赏给我的东西,拿回家不声不响地查去了……等他查清楚这个信物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都准备好了的时候了。”
  
  景翊最后这句听得冷月脊背一凉,他自己却扬起了嘴角,“他翻腾得这么仔细,却偏偏把先皇生前最后赐给我的那样最贵重的东西漏下了。”
  
  听景翊这话俨然是已猜到了那信物是个什么东西,冷月不禁精神一紧,忙道:“什么东西?”
  
  “你。”
  
  景翊虽只说了一个字,但这一个字里带着几分深思熟虑之后的慎重,不像是那句私奔,用一个轻飘飘的“滚”就能打发过去的。
  
  冷月狠愣了一下,“我?”
  
  她今年十七,虽比太子爷年长一岁,但要说她就是那个信物,恐怕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说不出口。谁会拿一个活人当信物,她要是死在了先皇前面,皇城探事司岂不就要登基一个反一个了吗?
  
  可景翊这副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在逗她的……
  
  景翊看着这个愣傻了眼的人浅浅地笑了一下,笑得好像还是她刚记事时就记在脑海中的那个几岁大的小男孩的模样,即便是满脸胡子拉碴的,还是纯净得一塌糊涂。
  
  景翊就腆着这张胡子拉碴的纯净笑脸反问她道:“先皇当时让你来保护我的时候,是当面交代给你的,还是和这回一样下了密旨?”
  
  冷月虽一时想不出他为什么一下子又问到了这儿来,还是照实答道:“都有,是皇上身边的郑公公到凉州刺史府传旨,顺便让人到军营里找了我来,给我一道密旨,又跟我讲了先皇的那些意思。”
  
  “那道密旨里除了信笺,还带着什么东西没有?”
  
  冷月被问得一怔,茫然摇头。
  
  景翊似是没得到料想中的回答,耐心却也略见焦急地道:“你再想想,不管什么东西,一根头发丝也算。”
  
  “想什么啊,我就搁在这屋里了,拿出来看看就是了。”冷月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蹲下身来,一手扶着床下沿往上一顶,另一手利落地从床脚下抽出一个折了几折的信封来,看得景翊刚在凝神散的作用之下略见血色的脸陡然黑了一黑。
  
  这密旨藏得倒是真够密的……
  
  冷月气定神闲地拍了拍信封上的薄尘,展开折痕递了过来。景翊啼笑皆非地接到手里,抽出里面的信笺正正反反地看了一番,又把信封的口子撑开往下倒了一倒,见一粒沙子也没倒出来,又不死心地往里面巴望了一眼。
  
  也不知他一眼在信封里看见了什么,冷月只见他倏然露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整个人都精神一振。
  
  不等冷月发问,只见这刚展开半个笑容的人不知怎么就倏然拧起了眉头,抬手按上心口,脸色微变。想起景翊刚才喝下的那碗汤,冷月一惊,好奇之心登时散了个干净,只顾得急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景翊缓缓吐纳,舒开蹙起的眉心,抬头看着满目担心的冷月,补完了那个格外满足的笑容,“就是心跳得有点儿快。”
  
  冷月赶忙摸上景翊的脉,“怎么个快法?”
  
  “唔……”景翊认真地思量了一下,才一本正经地道,“就像刚知道你心里有我的时候一样。”
  
  (二)
  
  冷月额头一黑,忍不住狠白了一眼这个戏弄她都不挑时候的人,要不是脉象显示这人的心跳确实有些偏快,她非得让他尝尝心跳快是个什么滋味。
  
  景翊冲着这无计可施的人无赖地一笑,站身走到衣橱边利落地换了身出门的衣服,把那信封折了几折收进了怀中,许是药效已起,景翊的脸色虽还有些发白,但明显已精神挺拔许多了。
  
  景翊收拾停当,回到冷月身边温然一笑,笑里带着几分歉意,却已全然没了那般沉甸甸的担忧,“还要劳你再去趟太子府,给太子爷通个气儿,让他做些准备。”
  
  冷月愣了一愣才意识到景翊这话意味着什么,不禁周身一紧,正色道:“做什么准备?”
  
  “你只管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他自己的事儿他心里有数。”
  
  冷月已深刻地认识到有关朝政的事儿自己实在是有心无力的,太子爷自己知道自己那摊事儿该怎么收拾,自然再好不过。
  
  “好……那你要干什么去?”
  
  “找萧昭晔,报个仇。”
  
  不知道为什么,报仇这么阴森森冷冰冰的两个字从景翊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说要找萧昭晔搓盘麻将一样,于是冷月反应过来的时候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没生炭火的屋子里凉飕飕的,冷月直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动不动就犯傻的那个人是景翊,如今才彻底明白,景翊只是懒得聪明罢了,因为在她这样只看得懂眼前的实,却看不懂实背后的虚的人面前,这般惊为天人的聪明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
  
  同样的线索摆在眼前,他已成竹在胸,她肚子里却连个笋尖尖儿都还没冒出来……
  
  冷月挫败感十足地垂下头去,伸手在肚子上抚了抚几下,幽幽地叹道:“你说……我笨成这样,你爹不会真的不再娶我了吧?”
  
  话音未落,冷月倏然觉得小腹痛了一下,痛感很轻微,却也很真实,一闪而过,好像是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轻轻“嗯”了一声似的。
  
  “你还嗯……我就是笨死了也是你娘,给我老实呆着!”
  
  冷月觉得自己已经笨到没事儿还是不要多与人说话为好的程度了,于是她选择了直接翻墙头跃进的太子府。
  
  太子府的布局她大概记在了心里,从她选的这堵墙上跃下来就是太子府的一处小花园,近来整个太子府都要装成主子大病死气沉沉的样子,只要太子妃没再领什么人出来赏雪,这里应该就足够清静,清静到她只在这里轻轻地落个脚的话是断然不会被人觉察的。
  
  所以冷月跃上墙头的时候是信心十足的,十足到跃下来的时候也没仔细往地上看,落到一半了才发现墙下雪地里趴着一个人,还有动弹的意思,只是简洁到了极致的白衣与白雪浑然一体,打眼看过去委实隐蔽得很。
  
  冷月一惊之下在半空翻了个身,险险地错开些许,才没一脚踩到这人的屁股上。
  
  这会儿趴在太子府花园雪地里的人……
  
  冷月站定之后小心地巴望了一眼,一眼对上那人侧向一边的脸,惊得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三……景大人?”
  
  不错,正是那个景家排行老三的景大人,景竏,只是没着官服,也没了官样。
  
  景竏见是冷月,索性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了,咬着牙根有气无力地道:“劳烦冷捕头搀我一把……”
  
  冷月赶忙低身搀他起来,让他扶着旁边的一棵大树站稳,看着景竏僵杵在那里龇牙咧嘴地扭腰揉腿,不禁问道:“景大人这是怎么了?”
  
  “摔了。”
  
  冷月怔怔地搜索了一下四围,这才发现她刚刚越过的那面墙的墙头上扣着一只鹰爪钩,钩下一根攀墙用的绳子被小风吹得晃晃悠悠的。
  
  景家一门都是如假包换的文官,除了景翊之外,一家人斯文得连个会爬树的都没有,在冷月的印象中,许是因为总与番邦外使打交道的缘故,景竏是景家四个公子里言行举止最谨慎得体的,最奔放的举动也不过就是在背地里骂骂那些各有奇葩的番邦来使罢了。
  
  所以哪怕眼睁睁地看着这副爬墙的玩意,冷月还是有点儿难以置信。
  
  “你是,从墙上摔下来的?”
  
  景竏有点儿艰难地转过头来,恨恨地往墙头上看了一眼,顺便也恨恨地看了一眼好端端的冷月,“你翻过来的时候就不觉得墙头上结的那层冰特别滑吗?”
  
  冷月蓦然觉得刚才那种快被自己蠢哭了的沉重心情莫名的好了许多。
  
  到底是刚从东齐回来的人,气质果然就与众不同了……
  
  “景大人,是不是太子爷不肯见你,你才……”冷月犹豫了一下,把到了嘴边的“狗急跳墙”换成了一句“出此下策”。
  
  景竏揉着险些摔折的腰咬牙道:“跟你一样,来找太子爷商量件事,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罢了。”
  
  冷月被那声“跟你一样”说得一怔,但见景竏大部分的注意力似是全在那副差点儿摔散的骨头架子上,只当他是随口那么一说,便道:“那我扶景大人过去吧。”
  
  景竏一听这话立马摇头摆手,“你走你的,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冷月嫣然一笑,“都是翻墙过来的,景大人还客气什么?”
  
  “我没跟你客气……”景竏看着冷月无可挑剔的笑脸,忍无可忍地皱了一下眉头,“只是这趟东齐之行落下了点儿毛病,一看见你就饿。”
  
  “饿?”
  
  “王拓在回东齐的道上就拿破木头雕了个安王爷像,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说安王爷不但清正公允,还乐善好施,能从天而降给人送饭来……东齐人还都信了他的邪,每家每户都照着那个模子塑像供起来了,连我吃饭之前都得拜。”景竏带着清晰的怨气轻描淡写之后,又盯着冷月的脸补了一句,“一看见你就觉得该吃饭了。”
  
  “那卑职先走一步了……”
  
  “嗯。”
  
  一直等到冷月对太子爷说完景翊对萧昭晔所有的推测,才有一个侍卫来报,礼部郎中景竏景大人求见。
  
  见太子爷颇为意外地皱了下眉头,冷月忙替景竏说了句话,“太子爷,景大人跟卑职一样也是翻墙进来的,想必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不知是“翻墙”两字还是“要紧”两字戳中了太子爷的好奇心,太子爷顿时眼睛一亮,利落地说了声“请”。
  
  景竏扶着墙一瘸一拐走进来的时候,冷月蓦然想起了她这张脸的问题,忙拱手道:“太子爷与景大人议事,卑职先退下了。”
  
  太子爷还没开口,景竏却道:“冷捕头留步……”
  
  冷月怔了一下,太子爷也怔了一下,无论如何,抢主子的话说都不像是景家人会干出来的事儿,何况是向来严守礼数的景竏,别说是摔着腰腿,就是摔着脑袋也断然不会如此。
  
  景竏抢下这句话后,以尽可能端庄的姿势把自己弄到太子爷面前,低头拱手见了个礼。
  
  “臣,皇城探事司指挥使景竏,拜见太子爷。”
  
  皇城探事司指挥使……
  
  待冷月反应过来这个陌生的官衔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太子爷已从惊雷般的错愕中定下了神来,微微眯眼,定定地看着谦恭如故的景竏。
  
  “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景竏没有抬头,依旧拱着手,除了忍痛而呼吸不匀之外还算四平八稳地道:“臣想同太子爷商量件事,太子爷若觉得不妥,只管让冷捕头一剑结果了臣便是,皇城探事司的事务臣已悉数交代给了接任之人,太子爷尽管放心。”
  
  冷月刚回过来的神又被景竏的话惊了个精光。
  
  太子爷当真像是考虑了一下景竏的话,转头来看了冷月一眼,看得冷月心里一慌。且不说她的剑在不在手边,就算是现在有柄出了鞘的剑攥在她手里,她也不敢想象把剑刺到景竏身上的场面。
  
  单因这么个理由而夺人性命,别说他是景竏,就算他是个猴儿,冷月也下不了手。
  
  所幸,太子爷只是看了她一眼,看罢,就把纹丝不乱的目光收回到了景竏身上,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景大人,你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当这个指挥使了吧?”
  
  皇城探事司指挥使是何等机密的身份,景竏就这样当着一位还说不准能不能登上皇位的储君和一位连品阶都数不上的刑部捕头亮了个一干二净,已与明着撂挑子没什么两样了。
  
  景竏也不含糊,坦坦然地应道:“是。”
  
  太子爷又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是因为那个叫神秀的密探的事?”
  
  景竏仍拱着手低着头坦然应道:“是。”
  
  冷月已蒙得一塌糊涂,太子爷却俨然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微微点头,“我可以承认神秀已经圆寂了,也可以让你和神秀一样自己选法子消失,不过你得告诉我一件事。”
  
  “一件可以,多了不行。”
  
  冷月愕然看着向来字斟句酌的景竏,神秀这个不过排行十三的密探对他而言要重要到了什么地步,才能把他逼到不惜暴露身份来跟太子爷讨价还价的份儿上?
  
  太子爷也不与他计较口气,听他应了,开口便道:“安王爷现在何处?”
  
  (三)
  
  冷月狠狠一愣,连景竏也愣得抬起了头来,冷月相信,这回景竏和她愣的一定是同一回事。
  
  如果只能从皇城探事司的首领口中问得一件事,以眼下情景,绝对轮不到这一件。不管景翊再怎么成竹在胸,这样一件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无论如何也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才是最踏实的。
  
  景竏犹豫了一下,破例反问道:“太子爷不想知道那件信物是什么吗?”
  
  太子爷摇头,“这个不急。”
  
  这个要是连太子爷都不急,那别人也没什么好急的了。
  
  “据午时的消息,安王爷在并州微服办案,三日前夜间遇袭,被一仵作行人钉于腐棺之中,今日辰时刚被关中大盗唐严救出,生死暂且不明。”
  
  冷月愕然听完,倏地意识到一件事,顾不得太子爷在旁,冲口而出,“你们早就知道安王爷有危险,连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害的都知道,就干看着不救人吗!”
  
  景竏安然迎上冷月怒意如火的目光,定定地道:“皇城探事司只负责奉命探事禀报,决断是主子的事,我等无权擅做主张,否则罪同谋逆。”
  
  景竏说着,转目看向太子爷,“先皇有令,安王爷离京后需一日三次回报其行踪,如今先皇驾崩,新君尚未登基,我等再急也只能把这些消息积攒下来,安王爷的行踪不过是积下来的万千消息中的一条而已。”
  
  太子爷微微收紧了眉心。
  
  景竏这番话让冷月的心情陡然复杂了许多,太子爷心里倒是清明了几分,这一堆话合起来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国不可一日无君。
  
  自先皇驾崩以来这句话已有很多人通过各种方式对他说过,只是没有一个人比景竏这个说法更尖锐刺骨。
  
  “我知道了,”太子爷轻轻点头,沉声道,“多谢景大人。”
  
  得太子爷这么一句,景竏也不再多言,两膝一曲,端端正正地跪下身来,两手撑着地面,缓缓弓下疼痛尚存的腰背,四平八稳地对太子爷磕了个响头,起身之后只深深看了冷月一眼,便头也不回地退了下去。
  
  景竏退出去时仍是走得一瘸一拐的,不知怎么,冷月却觉得他步履轻盈得很,轻盈得好像只待离开他们的视线便会腾云而去,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冷捕头,”太子爷淡淡的一声把冷月的神唤了回来,“我有些事要安排一下,安王府那边就劳你跑一趟了。”
  
  “是。”
  
  冷月沿原路翻出太子府的高墙之前,顺手将景竏留在雪地里的痕迹抹净,并将那个孤零零吊在墙头的鹰爪钩仔细地收了起来,仿佛这里从来不曾有一个笨手笨脚的文官近乎卖命地努力过。
  
  从墙头上飞身跃下的一瞬,冷月蓦然明白景竏今日这惊天动地的一出图的到底是个什么了。
  
  这世上能让一个人如此不合常理、不计后果地奋不顾身的,怕是只有那一件事了。就像先皇为自己计算的死期,就像张老五为自己选择的死法,就像秦合欢甘之如饴的苦日子,就像季秋的执念,碧霄的仇怨,就像她不管日后还要被景翊休多少回仍然非他不嫁,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个。
  
  冷月心里一舒,竟觉得这隆冬里的化雪天也没有那么阴寒透骨了,到了安王府,作为安王府侍卫长的前任副官三下五除二地把必要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冷月便踏着千家万户积雪的屋顶奔慧王府而去了。
  
  景翊说他去找萧昭晔报个仇来着。
  
  她相信景翊所谓的报仇肯定不会是拎把大刀冲到萧昭晔家里削了他脑袋的那种,但既然是报仇,没有冲突是不可能的,想到景翊靠那个药性不明的凝神散维持一时的体力,她就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撂在那儿。
  
  她从没有想过哪天他要是死了她就殉他而去这种事,但她这两日来无时无刻不在想,只要她活着,她就要他也活着。
  
  潜进慧王府找到景翊的时候,冷月登时就后悔了。
  
  慧王府有个素雅的花园,花园里有座不小的假山,景翊与萧昭晔就面对面蹲坐在假山顶上,一个白衣似雪,一个丧服如霜,打眼看过去,像极了俩被雪盖了一身的猴。
  
  冷月的肚子又微微地痛了一下。
  
  “嗯……”冷月抚着小腹低声哄道,“娘也有点儿不想承认,但右边那个真是你爹,忍忍吧,习惯了就好了。”
  
  肚子里的小东西没给她任何回应,好像是就这样认命了。
  
  整个花园附近的人似是都被支干净了,冷月毫不费力就靠近了那座猴山,侧身隐在一棵两抱粗的大树后面,等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俩猴愣是谁也没动一下,谁也没吭一声。
  
  这般场面让冷月蓦地记起一件儿时旧事。于是冷月嘴唇一抿,低身从地上抄了块冻得结结实实的土坷垃,扬手一打,土坷垃奔着萧昭晔的后脑勺就飞了过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嗷”的一声惨叫,萧昭晔蹲成一团的身子倏地向前一扑,顿时从猴子赏雪扑成了蛤蟆拜月,才险险地没有滚下山去。
  
  景翊那大仇已报般的笑声登时响彻山顶。
  
  “哈哈哈……我不说话不对你吐舌头你还是输嘛!哈哈哈……”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事儿他俩小时候干过,面对面蹲在屋檐下对看,谁先动谁就输,按理说她有内家修为,下盘功夫比景翊扎实得多,但她每回都是盯着景翊的脸看着看着就走神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会儿她只觉得对面的人好看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居然一点儿都没发现他这样的蹲姿其实活像个猴。
  
  冷月抚了抚静悄悄的肚子,低声安慰,“别怕,你爹也不是天天这样。”
  
  见萧昭晔这么一声惨嚎之后连一个来看热闹的都没出现,冷月就放心地走了出来,站到假山下幽幽地看向山顶,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句,“王爷需要帮忙吗?”
  
  在那一记如有神助的土坷垃击中萧昭晔后脑勺的时候,景翊就猜到一定是这个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会站在他这边再说的女人来了,这会儿见冷月走出来也不意外,仍兴致盎然地看着对面的萧昭晔。
  
  萧昭晔四肢扒在冷得像冰块一样的山石上,有点儿艰难地转了转头,冷月这身衣服他还认得,虽一时想不通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在他的印象中这好歹算是半个自己人,于是落在冷月身上的目光登时热乎了不少。
  
  冷月相信这会儿萧昭晔心里想的一定是“你快点儿帮我弄死对面那个猴”,但对萧昭晔这样既没有功夫傍身又正在风寒发烧中的人来说,维持这样的姿势已是不易,于是萧昭晔到底只勉力说了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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